2019年，“良渚古城遗址”列入世界遗产名录。7月6日，一场由温籍艺术家卢俊舟创作，名为“书写良渚”的艺术展，作为良渚申遗成功两周年献礼之作，在杭州良渚文化艺术中心开幕，为期一个月。

　　展览令人耳目一新，连日来获得业内颇多关注与肯定。记者发现，这场以良渚文化为核心的展览，还与温州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蕴藏温州元素。

　　意外的发现

　　与良渚文化建立情感关联

　　今年47岁的卢俊舟是我市永嘉县溪南村人，曾任职中国艺术研究院，现为独立艺术家，工作生活于北京。良渚申遗的成功，标志着五千年中华文明再一次得到世界的认可。深谙良渚申遗成功的重大意义，卢俊舟萌发了创作这一主题的作品，为此他阅读了大量相关文献，意外得知良渚的发掘者以及良渚文化的定义者，竟都与家乡温州存在着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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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多年前，24岁的良渚人施昕更发掘和调查了以黑陶为特征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两年后，他写就的《良渚》（考古报告）一书出版，掀开了良渚遗址的一角。时值战乱，这份考古报告得以出版堪称奇迹。不幸的是，后来来到温州瑞安工作的施昕更，因积劳成疾感染了猩红热而病逝于瑞安，年仅28岁，葬于瑞安西山（详见2003年11月15日温州日报风土版《瑞安：施昕更的最终归宿》）；另一位对良渚文化申遗有功绩的考古学家，是温州人夏鼐。良渚文化自被发掘以来，一直被归于龙山文化的一支，直至1959年，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所长夏鼐明确将其从龙山文化中分离出来，正式提出“良渚文化”的考古学命名，使其单立门户。时隔60年后，良渚正是拿着这份“户口本”，进入了世界文化遗产的大家庭。

2020年，卢俊舟在家乡永嘉溪南村创作。

　　卢俊舟感叹机缘巧合又欣喜异常，“这一发现恰恰让我与良渚文化建立起了某种情感关联”。他流连于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和良渚博物院，细细观摩那些以玉器、石器、漆木器为依托的刻画符号--它们既作为装饰存在，同样也是语言的申明，纹饰、标记和文字的属性交杂在一起，并无明确的分野，却有着古朴天然的美感，成为卢俊舟书写的根基；他抚触古城墙的断壁残垣，遥想那个拥有雄伟的古城和庞大的水利系统、层级分明的墓地等级制度、代表权利与信仰的精美玉器的古远文明。“古老的文物像是无声诉说着谜一般的故事”，激发着卢俊舟的创作灵感。

　　“如何让良渚刻画符号以文字化呈现，并且写出自己的理解和感觉，是一个难题。”卢俊舟要从良渚刻画符号的表意出发对其进行艺术化转译，以最恰当的“排列组合”使其在视觉上呈现最大的美感，为此，他做了许多尝试。古人说“废纸三千”，他亦不遑多让。“书写创作充满着不确定性，本次的良渚书写计划又是巨幅，一旦书写出现谬误或思维不够连贯，就要全部推倒重来。”创作这个展览，让卢俊舟足足瘦了4公斤。

　　阔别多年的家乡

　　成为创作突破口之一

　　本次展览为观众呈现卢俊舟近两年来创作的20余件作品，其中专为良渚申遗成功两周年创作的有巨幅作品《良渚书写计划》和书法艺术装置《千字石》，另外还有书写乡土情怀的作品《溪南》等。

　　雄踞于展厅大幅墙面的《良渚书写计划》给人十足震撼，作品中的线条从远古良渚刻画符号中生发，经艺术家个性化解读、提炼、转化与再造，向观众传递了一种透露着古远气息而又富有未来感的全新艺术表达。初看卢俊舟的作品，给人的印象是游走于书法和画作的边界，说不清到底是书法还是画作。事实上，这种富有实验精神的书法在国内已有不少先例，卢俊舟对个人书法艺术的阐释是“呈现书法的未来性”。正如展览中所见，艺术家让笔墨脱离了机械性复制的藩篱，有律动的新意，为观众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他说：“我所作的，是为观众提供一种观看视角--原来书法还可以这样呈现。人与历史、与当下、与未来，可以以这样一种状态存在。”

　　艺术装置《千字石》是一件吸睛之作。它由近千块鹅卵石组成，每块石头上刻画着神秘的东方符号，以罗圈状向外扩散，向观众呈现一种静默而神秘的艺术效果。卢俊舟讲述创作历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难以进入创作状态，以往的创作高度依赖古典诗词，而零散的良渚刻画符号没有一个能够激发情绪的文本，直到我看到施昕更先生出版于抗战时期的《良渚》的卷首语。”在他看来，那篇文字已经超越了考古学的范畴，他不仅从中读到了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更有对国家、对命运的思考，这让他受到巨大的感动。后来，当他又了解到五千年前良渚古城地基是用溪流里和山脚下的石头建造时，不由想起家乡农村的房子也是如此，于是便请自己的弟弟在故乡楠溪江中挑拣了一批鹅卵石运来，再将卷首语一字字摹写其上，结合空间制成艺术装置，致敬先贤。

　　展览中，一组名为《溪南》的作品裹挟着江南的袅娜风韵，与良渚主题的创作融合相映，毫无违和感。这是艺术家描绘故土的寄情之作。“三年前在苏州博物馆举办个展之后的整整一年，我几乎没有留下一片纸，去年初突来的疫情，却为我的创作带来了契机。”卢俊舟说，阔别多年的家乡成为他此次创作的突破口之一。

　　他回忆：“疫情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状态，行走开始变得艰难。我被困在儿时成长的村庄里整整两个月时间。起初，我看到菜园变成了房子、原来的二层小楼变成四层楼房，然而小路却没有增宽，这让原先的尺度感不复存在，看起来十分怪异。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记忆中的门台、石阶、石井都还在……”雨后漫步于村间街巷，他得以观察到石墙和老旧木板历经风雨留下的自然肌理，“它们同来自远古的良渚刻符一样，都是不自觉形成的艺术”，让他心生感动。基于对家乡产生的这份新的情绪与感觉，卢俊舟寻来温州皮纸，以永嘉四灵、谢灵运等人的诗词为文本，在溪南村创作了展览中的这组《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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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传统样式

　　继承和发展传统书写文化的核心价值

　　进入展厅的观众或都有一个直观感受，那就是展览中强烈的线条感与展览空间形成了某种呼应，呈现了一种自然、和谐的整体之美。

　　展览的举办地是被昵称为“大屋顶”的良渚文化中心，这是建筑大师安藤忠雄的作品。许多人不知道，卢俊舟其实是一位“建筑控”，对展览空间有着高要求。不论是此次办展的“大屋顶”，还是苏州博物馆，都是他十分钟爱的建筑。三年前，卢俊舟在由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举办“平行”个人艺术展，其间，其作品同样曾因“自带空间美学属性”而获赞。正如建筑师林兵评价：“他的作品一直很有建筑性，他的书法，包括布局、线条等等，能跟建筑空间非常好地吻合在一起。”对此，卢俊舟却哂然一笑，坦诚道：“没有天然属性，而是刻意求之。每次展览对我而言都充满了困难与挑战，因为展览本身就是一个作品。”每次展览，卢俊舟都要花费巨大精力寻找展陈的最优方式，力求将作品在空间中呈现的宽度、尺度，照明与自然光的关系等等调整至恰如其分。这份近似自我强迫的执着，成就了卢俊舟作品展的最大特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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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在清正典雅的温州书风中沐浴成长起来的书家，卢俊舟自幼便练就了扎实的传统书法功底，而观其作品却跳脱了传统法度，充斥着古典与现代交织的流动变化。面对相关提问，卢俊舟道出独特见解：“中国的艺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线条艺术。线条最初出现在陶器、玉器、青铜器等上面，后来又呈现在绢、帛、纸上，形成了书法、绘画艺术。而线条又不断地变换载体，所谓行腔如线，可见戏曲艺术也是线条进入人的身体形成的一种声腔艺术，到后来线条进入了木材、泥土等载体，又形成了明式家具、紫砂艺术等等。”在他看来，所谓书写的“法规”其实形成于历代统治阶级的喜好，而汉字作为线条艺术本就有空间造型的可能性。

　　卢俊舟的“叛逆”早有端倪。少年时，他总是听老师们说“要下苦功夫，要死临帖，不能走捷径”。可他却想，完全通过临帖学习不见得就是下功夫，反而可能是在走捷径：“跟着别人的足迹，你可能会很快上手。你自己摸索出一条路才叫下功夫。”在追寻自我风格的艺术道路上，他坚持寻找自然书写状态所呈现的无限可能性：“对于古人来说，书法基于实用功能，对于当代人来说，书法是实现艺术理想的载体，我想应该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放下某些传统样式，继承和发展传统书写文化的核心价值，融合当下的多元表达。”

　　卢俊舟将此次展览视作创作旅途中的一个站点，他在此收获了原始之美的启迪。对于前路，卢俊舟说，不会为自己设定目标，他更希望自己处在平安无事的状态中让书写自然流动，“对我而言，设立目标是痛苦的，因为可能永远达不到理想中的书写状态”。

　　“艺术家永远在寻找，永远在创造，永远在路上”，他说。